Chapter 1 這是我長大後的水晶球，所以這根發條我擰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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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這是我長大後的水晶球，所以這根發條我擰定了！
在下了扶梯準備進安檢之前，姜幻把包裏的鐵罐悄悄塞進衣服，抱著手臂把包過了閘機，轉身又把鐵罐塞回包裏。動作行雲流水，晚上下班在人工湖玩一會兒造雪噴霧應該沒人能看見。姜幻在地鐵裏聞著有黴味的空氣，周圍等車的乘客多半面如土色，加上不再崇拜消費主義，曾經攀比著在地鐵中光鮮的人少了，大家通通無意欲也麻木，眼底透著不想活了的班味，她光是呼吸就已經腌透了。
有個男人靠近了兩個穿短裙的年輕女孩。吸引姜幻註意力的是有東西在晃，女孩們靠在一起有說有笑，並沒有發現有東西朝著他們貼了過去。
她幾步走到男人面前，從包裏掏出造雪噴霧，站在老男人面前一米，推開了周圍的人，按下噴頭，面無表情地噴了下去。聽到聲音大多數人都回了頭，動作流暢得很，女孩噴完暴露狂之後很快又把雪噴向站臺，在地鐵站裏浪漫地——人工造雪。
男人終於踉蹌著站起身，齜牙咧嘴地朝著女孩罵起來，嘴裏是聽不懂的方言，女孩也聽不懂，有風從身後吹來，姜幻枯黃的發梢被風帶起，老男人想要拉上拉鏈卻被假的雪花泡沫黏在褲子上，尷尬得弄都弄不掉。工作人員跑下樓來，女孩慌張地把雪花噴霧往懷裏口袋一插，正好趕上地鐵開門。她閃身跳上地鐵，乘客擁擠地堵住門，暴露狂要跟著上地鐵，像被一股奇怪的空氣固定在了原地。姜幻心想，不會是真有人操縱空氣攔住他了吧？
離站前在地鐵上能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男人咒罵著轉身尷尬地繞了幾步，工作人員下來看到了褲子中間一片白卻衣衫不整的猥瑣男人，抓住他的手臂扯他離開，另一個工作人員還在尋找帶著造雪噴霧的人，地鐵在她慌張的半秒後進入了隧道。
姜幻一定程度上這個早晨過得還挺爽，出站迎接朝陽，朝著公司方向過天橋，把造雪噴霧扔進垃圾桶。本來還覺得自己十分英勇，但造雪噴霧被噴在了暴露狂身上，自己還看見了暴露器官，她一段時間之內不想再看見雪了。上海本來就不下雪，造雪的快樂總不能老聯想到地鐵上猥瑣的男人，要有希望，向著美好的事物，不然這班沒法上了。
打卡，透過打卡攝像頭看了看自己的臉，屏幕上有臟汙，很好，一進公司，更像屍斑了。
剛坐下就聽到地鐵上造雪噴霧的視頻聲，同事擡起頭問：“姜幻，是不是你呀？”
“不是，我打車來的。”雖然罐子扔了，但她不想費時間講八卦。站起身碰到桌角，姜幻痛得說不出話，打材料時不出意料被打印紙劃了個口子，看起來好無大礙，但不爽的小傷口越來越多。進了會議室，姜幻碰了碰腿上的磕到的位置，痛，不出意外又是淤青。
姜幻，一個經常鍛煉，花錢學了柔術的女孩，外號“脆脆鯊”，脆，但是難殺。柔術課直接把教練翻倒在地的人，回老家處理事情再回來就血小板低於 10 進過 ICU，嚇得醫生臉發白。測試游戲也是，從來不點血量，全點攻擊和技能，傷害倍率巨大，但很容易秒死。
脆脆鯊姜幻身上有個傳說，自己雖然脆，但戰鬥力猛，不睡覺玩命工作，和同事因為工作有摩擦，她只要占到道理，都戰到對方啞口無言。最厲害的當然不止於此，她當年一己之力和前制作人對峙，對峙到姜幻被發配去設計組做了半年 UI 設計，姜幻也堅持在組裏，捏著勞動法咬牙堅持，死也不被逼退，最後離職的是——制作人。所有郵箱都收到了制作人瀆職還貪汙的郵件，知道作風問題沒法在游戲公司扳倒制作人，招招致命。
姜幻說不是她做的，她沒這麽高明。
現在項目同樣毫無進展。難殺的姜幻不抽煙不喝酒，固定健身健康飲食，身上的過敏越來越多，手上每天貼著創可貼，一天不貼就會過敏到懷疑人生。想起最早的同事告訴她，過敏的根源是壓力和疲勞，抵抗力太差。但她已經把能控制的變量都嚴格控制了，脆皮不像是她能控制的東西。像是命運總等待著有一天把她徹底帶走。
她感覺自己能寫出一本《都市脆皮青年的一百種死法》。
洛瑞是上海業界有名的游戲公司，因為連續三個二次元游戲的爆紅賺得盆滿缽滿，在上海東北角的兩棟大樓已經成為玩家的朝聖地標；其中一位老板退出了股東和董事的身份執意要做全息互動，帶著技術部門攻堅探索，全息項目叫做“New World 2028”，旨在在 2028 年擁有三個以上的 3D 開放世界，打通虛擬和現實的壁壘。姜幻所在的項目組是其中的分支——愛情類目的互動類乙女游戲《熱戀大陸》，作為獨立的 app，在洛瑞制作的場景中創造能夠和用戶互動的完美戀人，人物擁有完整的劇情和人設，用戶可以代入後進入故事，也可以選擇和戀人一同在虛擬的場景中度過甜蜜時光。男主可以自行根據用戶動作觸發對話，起到真實的陪伴作用，擁抱雖然沒有溫度，但足夠的情感關懷也是陪伴的一種，VR 也已經立項制作，隨著技術發展，目標是達成《頭號玩家》的時代，實現現實和虛擬的交互，戀人、往生的親人，都能在《熱戀大陸》中再次重逢。但《熱戀大陸》項目組成立到現在命途多舛。前序還有一個項目失敗，整組的人包括姜幻被打包送進熱戀大陸，換了三個制作人，項目停滯在三塊地圖和五個男主角，除了介紹短片之外，毫無進展。男主角建模十分歐美，視頻被瀉出過一次，被嘲上熱搜。洛瑞的十四層有陰雲，整個制作組都一蹶不振，謠傳再不做出點新鮮東西就要整個砍掉，反正洛瑞做不出女性向也是被業界蓋章的笑柄。
姜幻看了看家庭群，只有爸爸每天在發早晚飯和運動記錄，媽媽意外去世後，這個群除了早晚飯記錄，父女倆不會主動多說話——說來話長，但家庭破碎，心結難解。家庭七零八落，工作喪穿地心，身體還時不時脆皮，姜幻的人生堪稱全方位垮塌。
會議室裏阿基拉正在和策劃吵架，很快波及到技術，一連串吵到互相攻擊，誰也推不下去，技術組每隔幾天就會少個人，主動離職或者轉其他組另尋高就。阿基拉是美術組主美，姜幻的患難姐妹，吵架時說得上話的存在，主動集火到策劃頭上，直到吵到策劃攤手：“沒有制作人我能怎麽辦，我讓你們走排期，你們聽我的嗎？”
大家面面相覷，姜幻作為文案組裏的資深無名小卒，毫無存在感，尤其和制作人對打半年，更加查無此人。等散了會，阿基拉氣鼓鼓往姜幻旁邊一坐：“我乳腺如果出問題，就是這幫男人氣的。完全不懂提出來的需求，直男混在女性向制作組裏還帶腦子，這項目死透了。”
“全女制作組只是個理想，怎麽可能。”姜幻能力不被認可，底氣不足，但全女制作組是她最初的夢想。阿基拉指著姜幻的手臂：“你手臂怎麽劃了這麽大的傷口？”
“寄快遞箱子太大了，家裏門鎖的鎖舌劃的。”
“膝蓋一直沒好吧？當年學柔術留的毛病。你這負傷的水平，女戰士啊。”
“是啊，我都這麽多傷了，好歹讓我拿個成就。”
“那為什麽還要堅持下去。你當年被調去做 UI 的時候就該順勢跳槽，上海純做女性向的公司又不是沒有。”
“因為 2028 項目還在啊，第一個女性向開放世界游戲，我怎麽會走。”
“所以寫了那麽長的人設表？”
“身體會記得。養成身體的記憶，會愛，會寫，永遠勤奮，那麽有機會來的時候，至少不會抓不住。”
“就憑你這脆皮的身體？”
“這麽說吧。”姜幻指了指被劃傷的肱三頭肌：“就算我死了扔進火化爐，聽見戰鬥，我骨頭渣子推出來也是聖鬥士星矢的姿勢。化成灰都要塔塔開，沒人攔得了我。”
“就你負傷的程度，先保命吧。不過，如果項目組真的解散——我好歹還有男朋友，你怎麽辦。”
“不知道。”
“我是不介意換個游戲做的，你是太喜歡《熱戀大陸》了，但它的確是個殘次品。你現在眼睛都沒有光了，實在不行——”阿基拉推送了一個名片：“這是個很靈的占蔔師，你去看看吧。”
“我不信這個。”
阿基拉推了一把姜幻的腦門：“你都萬念俱灰了，有什麽就信什麽吧！”
困惑實在沒有出口，姜幻真的約了塔羅牌和水晶占蔔，寄托玄學總有點用。單純的水晶和塔羅牌指引是騙不到姜幻的，但當看到“AI 算法出身，人工智能同步計算，科學和玄學的綜合占蔔”的噱頭，她乖乖交了錢，心想隨便試試，萬一能聽到一些新解讀呢，反正能試的都試過了。
“解決這個的只有一個辦法。”
姜幻瞇起眼睛盯著神婆的嘴唇，接下來的每一個微小的動作她都盯緊了，等著她說出什麽驚天答案。神婆煞有介事，不容她拒絕地說出了接下來的話。
“最近註意觀察。當直覺意識到面前的人可以給你的生活帶來變化的時候——”
姜幻瞪大了眼睛。
“要沖上去抱住他，然後大喊一聲‘我終於找到你了’！”
房間一片安靜，只剩下水晶球發出怪異的光亮。神婆見姜幻沒反應，還著重劃了重點：“記住，一定要抱住他，而且這句臺詞每個字都不能更改，必須說終於找到。”
“為什麽必須說這個？”
“這個是 AI 的指點，系統說這代表一種穿越宇宙和時間的艱難尋找，兩個有命運般牽絆的人終於等到了彼此。”
摸了摸身上的雞皮疙瘩，姜幻問：“你認真的嗎？”
神婆點了點頭。姜幻快速擼了擼手臂：“太肉麻了，現實裏碰到的人誰值得我這樣做。”
“你不是想改寫命運嗎？不是總覺得自己脆皮嗎？你也不想再過這種渾身是傷半死不活的生活了吧？元氣的女孩就該全力以赴地生活，對不對？而且必要情況下，他會救你的命。”
“這也是系統說的？”姜幻皺著眉頭：“我還真會死啊？”
“我也很想相信你，畢竟我生活裏連個出口都沒有，像被紮起來的抽幹空氣一樣。”姜幻皺了皺眉頭：“但這的確太不靠譜了，我不可能相信別人會改變我的生活，不是性緣腦不是戀愛腦，怎麽可能把期望寄托在這樣的事情上。”
“你自己不是做乙女向游戲的嗎？說不定真的是另一個次元的信號呢？你不會自己都不信吧。”
姜幻吞了吞口水：“當然有信念感，他們可是我最拿得出手的男人！但這跟他們有什麽關系啊……”
神婆漏出了禮貌客套的笑容，解釋的術語多到聽來發困，姜幻壓下哈欠，心想還是得去醫院檢查，有病治病，沒病買個強心針，占蔔？絕對不靠譜。
既然不相信，生活就又要半死不活地繼續。沒有領頭羊的項目組，走三步退三步的進度，沒有波瀾的生活，意志力就像西西弗斯推石頭，動作持續信念感一直有，就是不停地往下滾。看到美羅城的二次元 cafe 開張，姜幻也早早預約了排隊買周邊，但她的確對限定 IP 不夠了解，看著周圍狂熱地搶購又拆卡歡呼的少女，她一邊覺得吸食了年輕人的朝氣，一邊覺得自己不合群，在人流中被緩緩擠到門外。曾幾何時她也是第一時間排隊沖進場對著喜歡的角色拍照合影的人，但疲憊感讓她此刻不開心，不理解，無所適從。拿著熱門谷子出來姜幻心想，不喜歡的話在家放著怪占地方的，不然掛閑魚吧。
下一秒她沖著夜裏鏡子一樣的玻璃門嘆了口氣——穿著牛仔褲灰襯衫戴著口罩，超絕偷感搭配還冒出了這樣的念頭，她不就是黃牛。
沒有什麽比心的衰老更令人沮喪了。想到坐在地下二層吃肯德基，她肚子餓了也沒有食欲，從地鐵站裏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再上地面出來，正對著的是對著美羅城球狀 LED 大屏拍照的女孩。他們興奮地蹦跳，拿著吧唧對著屏幕拍照錄視頻，還掐著時間等背後的大屏出現自推的身影。回頭看自推再轉過身時，幸福又煥亮的笑容簡直刺眼，深深紮進了姜幻的眼睛。
“你有沒有覺得這是水晶球啊？”
“你說美羅城這個球嗎？哈哈哈哈哈不會因為開了二次元店播放了你喜歡的視頻就覺得是吧？”
“怎麽這麽沒有想象力呀，這對於戀人在另一個世界的人，這不就是我的水晶球嗎？”
“好吧，我相信你。這麽說的話，我也有夢幻的水晶球瞬間，每次去韓國看演唱會通宵排隊為了貼舞臺，伸手和他們比心，我推蹲下來把另外半顆心補上了，那一瞬間正好彩帶降下來，也很水晶球……”
姜幻停在他們身後，已經死得差不多的心被反覆覆蘇，想有手在努力尋找她的燭芯線，打火機一點點靠近，幾次想要點燃她。水晶球的比喻真好，靈氣就像是漂亮的鳥隨意抖了抖翅膀，羽毛輕盈閃著異色的光芒，滯重疲憊的靈魂看到了刺眼，摸到了燙手，但輕而易舉認出這是才華。她站在水晶球前反反覆覆地看視頻，明亮羽毛落的她周身都是，襯得她愈發晦暗。
第二天。
沒睡醒但帶著希望的其他項目組的年輕人和姜幻一同走進走進洛瑞十四層，電梯裏聊著制作人熬鷹趕工，姜幻面無表情地站在其中。又是一天到來，阿基拉說，雖然進展為 0，還是得開個會。
什麽內容？
還是要和他們聊故事和美術那個先行嗎？無論怎麽樣都會被排在最後。
她也想努力，但這種不被重視的感覺太疲憊了。
靠在椅子上遲遲不願意動，大家都朝著會議室挪動，她也只能起身。
電梯開了，有人正朝著辦公室走。還能有誰，遲到的同事，其他制作組來找朋友的人，保潔阿姨？
整個辦公室的人最先感受到的是高雅卻又很難接近的氣場。陽光從腳踝順著膝蓋一路照上去，深灰色西裝配著灰色襯衫，紐扣低調禁欲地系到喉結之下，從容不迫地走進來，有優越的頭身比，平直的眉骨和鼻梁，以及對外貌不以為意的松弛。狹長的眼眸變了溫度，幾步路就有難掩的野心和果決，似乎帷幄在胸。他身上的修飾很少，卻處處都有細節，姜幻仔細思考了，這是學識和極致的理性，讓他即便眼神都武裝得滴水不漏。
男人站在所有人面前：“久等了，我是新上任的制作人柏鏡川。會議是我約的，所有人都到場，不要缺席，五分鐘後見。”
一群人當即楞住五秒，上上下下掃視這個英俊睿智的離譜男人，沒想到這次來了個全方面都看著不對勁的頂級水平，好到不像真人，都拿電腦進了辦公室。姜幻站在原地沒動，等大家全都進了辦公室，柏鏡川從自己的辦公室出來朝著辦公室走，對這個拖拉著不進去的女孩禮貌地問：“你不進去嗎？”
這裏是我長大後喜歡的水晶球。
我想要造夢，而這裏可以造夢。
虛擬的世界裏我喜歡的人站在我面前，只要我跑過去，他就會張開手臂接住我，迎接我的是可以安定下來的香氣。但他不能來到現實，所以他只能算是漂亮的人偶，我開啟電源會向我張開手臂的人偶。
但擁抱的那一刻有雪，有彩虹，有彩帶和煙花，有花瓣和光暈，是我為數不多的會做夢的瞬間。
這是我逃避現實生活的瞬間，我可以在現實世界裏努力披荊斬棘，就為了有擰動開關打開水晶球的瞬間。
我必須讓水晶球持續轉動下去，所以制作人一定是我最該抓住的人。
姜幻沖上去一把抱住制作人，收緊了手臂到不能呼吸的程度，也聞到了一股青草的香氣，不像人，十分清冷，拒人千裏之外。
但她為了水晶球，用力埋在他懷裏說了句：“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已找到攻略對象，當前初始進度：姜幻對你的好感度-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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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了扶梯準備進安檢之前，姜幻把包裏的鐵罐悄悄塞進衣服，抱著手臂把包過了閘機，轉身又把鐵罐塞回包裏。動作行雲流水，晚上下班在人工湖玩一會兒造雪噴霧應該沒人能看見。姜幻在地鐵裏聞著有黴味的空氣，周圍等車的乘客多半面如土色，加上不再崇拜消費主義，曾經攀比著在地鐵中光鮮的人少了，大家通通無意欲也麻木，眼底透著不想活了的班味，她光是呼吸就已經腌透了。
有個男人靠近了兩個穿短裙的年輕女孩。吸引姜幻註意力的是有東西在晃，女孩們靠在一起有說有笑，並沒有發現有東西朝著他們貼了過去。
她幾步走到男人面前，從包裏掏出造雪噴霧，站在老男人面前一米，推開了周圍的人，按下噴頭，面無表情地噴了下去。聽到聲音大多數人都回了頭，動作流暢得很，女孩噴完暴露狂之後很快又把雪噴向站臺，在地鐵站裏浪漫地——人工造雪。
男人終於踉蹌著站起身，齜牙咧嘴地朝著女孩罵起來，嘴裏是聽不懂的方言，女孩也聽不懂，有風從身後吹來，姜幻枯黃的發梢被風帶起，老男人想要拉上拉鏈卻被假的雪花泡沫黏在褲子上，尷尬得弄都弄不掉。工作人員跑下樓來，女孩慌張地把雪花噴霧往懷裏口袋一插，正好趕上地鐵開門。她閃身跳上地鐵，乘客擁擠地堵住門，暴露狂要跟著上地鐵，像被一股奇怪的空氣固定在了原地。姜幻心想，不會是真有人操縱空氣攔住他了吧？
離站前在地鐵上能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男人咒罵著轉身尷尬地繞了幾步，工作人員下來看到了褲子中間一片白卻衣衫不整的猥瑣男人，抓住他的手臂扯他離開，另一個工作人員還在尋找帶著造雪噴霧的人，地鐵在她慌張的半秒後進入了隧道。
姜幻一定程度上這個早晨過得還挺爽，出站迎接朝陽，朝著公司方向過天橋，把造雪噴霧扔進垃圾桶。本來還覺得自己十分英勇，但造雪噴霧被噴在了暴露狂身上，自己還看見了暴露器官，她一段時間之內不想再看見雪了。上海本來就不下雪，造雪的快樂總不能老聯想到地鐵上猥瑣的男人，要有希望，向著美好的事物，不然這班沒法上了。
打卡，透過打卡攝像頭看了看自己的臉，屏幕上有臟汙，很好，一進公司，更像屍斑了。
剛坐下就聽到地鐵上造雪噴霧的視頻聲，同事擡起頭問：“姜幻，是不是你呀？”
“不是，我打車來的。”雖然罐子扔了，但她不想費時間講八卦。站起身碰到桌角，姜幻痛得說不出話，打材料時不出意料被打印紙劃了個口子，看起來好無大礙，但不爽的小傷口越來越多。進了會議室，姜幻碰了碰腿上的磕到的位置，痛，不出意外又是淤青。
姜幻，一個經常鍛煉，花錢學了柔術的女孩，外號“脆脆鯊”，脆，但是難殺。柔術課直接把教練翻倒在地的人，回老家處理事情再回來就血小板低於 10 進過 ICU，嚇得醫生臉發白。測試游戲也是，從來不點血量，全點攻擊和技能，傷害倍率巨大，但很容易秒死。
脆脆鯊姜幻身上有個傳說，自己雖然脆，但戰鬥力猛，不睡覺玩命工作，和同事因為工作有摩擦，她只要占到道理，都戰到對方啞口無言。最厲害的當然不止於此，她當年一己之力和前制作人對峙，對峙到姜幻被發配去設計組做了半年 UI 設計，姜幻也堅持在組裏，捏著勞動法咬牙堅持，死也不被逼退，最後離職的是——制作人。所有郵箱都收到了制作人瀆職還貪汙的郵件，知道作風問題沒法在游戲公司扳倒制作人，招招致命。
姜幻說不是她做的，她沒這麽高明。
現在項目同樣毫無進展。難殺的姜幻不抽煙不喝酒，固定健身健康飲食，身上的過敏越來越多，手上每天貼著創可貼，一天不貼就會過敏到懷疑人生。想起最早的同事告訴她，過敏的根源是壓力和疲勞，抵抗力太差。但她已經把能控制的變量都嚴格控制了，脆皮不像是她能控制的東西。像是命運總等待著有一天把她徹底帶走。
她感覺自己能寫出一本《都市脆皮青年的一百種死法》。
洛瑞是上海業界有名的游戲公司，因為連續三個二次元游戲的爆紅賺得盆滿缽滿，在上海東北角的兩棟大樓已經成為玩家的朝聖地標；其中一位老板退出了股東和董事的身份執意要做全息互動，帶著技術部門攻堅探索，全息項目叫做“New World 2028”，旨在在 2028 年擁有三個以上的 3D 開放世界，打通虛擬和現實的壁壘。姜幻所在的項目組是其中的分支——愛情類目的互動類乙女游戲《熱戀大陸》，作為獨立的 app，在洛瑞制作的場景中創造能夠和用戶互動的完美戀人，人物擁有完整的劇情和人設，用戶可以代入後進入故事，也可以選擇和戀人一同在虛擬的場景中度過甜蜜時光。男主可以自行根據用戶動作觸發對話，起到真實的陪伴作用，擁抱雖然沒有溫度，但足夠的情感關懷也是陪伴的一種，VR 也已經立項制作，隨著技術發展，目標是達成《頭號玩家》的時代，實現現實和虛擬的交互，戀人、往生的親人，都能在《熱戀大陸》中再次重逢。但《熱戀大陸》項目組成立到現在命途多舛。前序還有一個項目失敗，整組的人包括姜幻被打包送進熱戀大陸，換了三個制作人，項目停滯在三塊地圖和五個男主角，除了介紹短片之外，毫無進展。男主角建模十分歐美，視頻被瀉出過一次，被嘲上熱搜。洛瑞的十四層有陰雲，整個制作組都一蹶不振，謠傳再不做出點新鮮東西就要整個砍掉，反正洛瑞做不出女性向也是被業界蓋章的笑柄。
姜幻看了看家庭群，只有爸爸每天在發早晚飯和運動記錄，媽媽意外去世後，這個群除了早晚飯記錄，父女倆不會主動多說話——說來話長，但家庭破碎，心結難解。家庭七零八落，工作喪穿地心，身體還時不時脆皮，姜幻的人生堪稱全方位垮塌。
會議室裏阿基拉正在和策劃吵架，很快波及到技術，一連串吵到互相攻擊，誰也推不下去，技術組每隔幾天就會少個人，主動離職或者轉其他組另尋高就。阿基拉是美術組主美，姜幻的患難姐妹，吵架時說得上話的存在，主動集火到策劃頭上，直到吵到策劃攤手：“沒有制作人我能怎麽辦，我讓你們走排期，你們聽我的嗎？”
大家面面相覷，姜幻作為文案組裏的資深無名小卒，毫無存在感，尤其和制作人對打半年，更加查無此人。等散了會，阿基拉氣鼓鼓往姜幻旁邊一坐：“我乳腺如果出問題，就是這幫男人氣的。完全不懂提出來的需求，直男混在女性向制作組裏還帶腦子，這項目死透了。”
“全女制作組只是個理想，怎麽可能。”姜幻能力不被認可，底氣不足，但全女制作組是她最初的夢想。阿基拉指著姜幻的手臂：“你手臂怎麽劃了這麽大的傷口？”
“寄快遞箱子太大了，家裏門鎖的鎖舌劃的。”
“膝蓋一直沒好吧？當年學柔術留的毛病。你這負傷的水平，女戰士啊。”
“是啊，我都這麽多傷了，好歹讓我拿個成就。”
“那為什麽還要堅持下去。你當年被調去做 UI 的時候就該順勢跳槽，上海純做女性向的公司又不是沒有。”
“因為 2028 項目還在啊，第一個女性向開放世界游戲，我怎麽會走。”
“所以寫了那麽長的人設表？”
“身體會記得。養成身體的記憶，會愛，會寫，永遠勤奮，那麽有機會來的時候，至少不會抓不住。”
“就憑你這脆皮的身體？”
“這麽說吧。”姜幻指了指被劃傷的肱三頭肌：“就算我死了扔進火化爐，聽見戰鬥，我骨頭渣子推出來也是聖鬥士星矢的姿勢。化成灰都要塔塔開，沒人攔得了我。”
“就你負傷的程度，先保命吧。不過，如果項目組真的解散——我好歹還有男朋友，你怎麽辦。”
“不知道。”
“我是不介意換個游戲做的，你是太喜歡《熱戀大陸》了，但它的確是個殘次品。你現在眼睛都沒有光了，實在不行——”阿基拉推送了一個名片：“這是個很靈的占蔔師，你去看看吧。”
“我不信這個。”
阿基拉推了一把姜幻的腦門：“你都萬念俱灰了，有什麽就信什麽吧！”
困惑實在沒有出口，姜幻真的約了塔羅牌和水晶占蔔，寄托玄學總有點用。單純的水晶和塔羅牌指引是騙不到姜幻的，但當看到“AI 算法出身，人工智能同步計算，科學和玄學的綜合占蔔”的噱頭，她乖乖交了錢，心想隨便試試，萬一能聽到一些新解讀呢，反正能試的都試過了。
“解決這個的只有一個辦法。”
姜幻瞇起眼睛盯著神婆的嘴唇，接下來的每一個微小的動作她都盯緊了，等著她說出什麽驚天答案。神婆煞有介事，不容她拒絕地說出了接下來的話。
“最近註意觀察。當直覺意識到面前的人可以給你的生活帶來變化的時候——”
姜幻瞪大了眼睛。
“要沖上去抱住他，然後大喊一聲‘我終於找到你了’！”
房間一片安靜，只剩下水晶球發出怪異的光亮。神婆見姜幻沒反應，還著重劃了重點：“記住，一定要抱住他，而且這句臺詞每個字都不能更改，必須說終於找到。”
“為什麽必須說這個？”
“這個是 AI 的指點，系統說這代表一種穿越宇宙和時間的艱難尋找，兩個有命運般牽絆的人終於等到了彼此。”
摸了摸身上的雞皮疙瘩，姜幻問：“你認真的嗎？”
神婆點了點頭。姜幻快速擼了擼手臂：“太肉麻了，現實裏碰到的人誰值得我這樣做。”
“你不是想改寫命運嗎？不是總覺得自己脆皮嗎？你也不想再過這種渾身是傷半死不活的生活了吧？元氣的女孩就該全力以赴地生活，對不對？而且必要情況下，他會救你的命。”
“這也是系統說的？”姜幻皺著眉頭：“我還真會死啊？”
“我也很想相信你，畢竟我生活裏連個出口都沒有，像被紮起來的抽幹空氣一樣。”姜幻皺了皺眉頭：“但這的確太不靠譜了，我不可能相信別人會改變我的生活，不是性緣腦不是戀愛腦，怎麽可能把期望寄托在這樣的事情上。”
“你自己不是做乙女向游戲的嗎？說不定真的是另一個次元的信號呢？你不會自己都不信吧。”
姜幻吞了吞口水：“當然有信念感，他們可是我最拿得出手的男人！但這跟他們有什麽關系啊……”
神婆漏出了禮貌客套的笑容，解釋的術語多到聽來發困，姜幻壓下哈欠，心想還是得去醫院檢查，有病治病，沒病買個強心針，占蔔？絕對不靠譜。
既然不相信，生活就又要半死不活地繼續。沒有領頭羊的項目組，走三步退三步的進度，沒有波瀾的生活，意志力就像西西弗斯推石頭，動作持續信念感一直有，就是不停地往下滾。看到美羅城的二次元 cafe 開張，姜幻也早早預約了排隊買周邊，但她的確對限定 IP 不夠了解，看著周圍狂熱地搶購又拆卡歡呼的少女，她一邊覺得吸食了年輕人的朝氣，一邊覺得自己不合群，在人流中被緩緩擠到門外。曾幾何時她也是第一時間排隊沖進場對著喜歡的角色拍照合影的人，但疲憊感讓她此刻不開心，不理解，無所適從。拿著熱門谷子出來姜幻心想，不喜歡的話在家放著怪占地方的，不然掛閑魚吧。
下一秒她沖著夜裏鏡子一樣的玻璃門嘆了口氣——穿著牛仔褲灰襯衫戴著口罩，超絕偷感搭配還冒出了這樣的念頭，她不就是黃牛。
沒有什麽比心的衰老更令人沮喪了。想到坐在地下二層吃肯德基，她肚子餓了也沒有食欲，從地鐵站裏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再上地面出來，正對著的是對著美羅城球狀 LED 大屏拍照的女孩。他們興奮地蹦跳，拿著吧唧對著屏幕拍照錄視頻，還掐著時間等背後的大屏出現自推的身影。回頭看自推再轉過身時，幸福又煥亮的笑容簡直刺眼，深深紮進了姜幻的眼睛。
“你有沒有覺得這是水晶球啊？”
“你說美羅城這個球嗎？哈哈哈哈哈不會因為開了二次元店播放了你喜歡的視頻就覺得是吧？”
“怎麽這麽沒有想象力呀，這對於戀人在另一個世界的人，這不就是我的水晶球嗎？”
“好吧，我相信你。這麽說的話，我也有夢幻的水晶球瞬間，每次去韓國看演唱會通宵排隊為了貼舞臺，伸手和他們比心，我推蹲下來把另外半顆心補上了，那一瞬間正好彩帶降下來，也很水晶球……”
姜幻停在他們身後，已經死得差不多的心被反覆覆蘇，想有手在努力尋找她的燭芯線，打火機一點點靠近，幾次想要點燃她。水晶球的比喻真好，靈氣就像是漂亮的鳥隨意抖了抖翅膀，羽毛輕盈閃著異色的光芒，滯重疲憊的靈魂看到了刺眼，摸到了燙手，但輕而易舉認出這是才華。她站在水晶球前反反覆覆地看視頻，明亮羽毛落的她周身都是，襯得她愈發晦暗。
第二天。
沒睡醒但帶著希望的其他項目組的年輕人和姜幻一同走進走進洛瑞十四層，電梯裏聊著制作人熬鷹趕工，姜幻面無表情地站在其中。又是一天到來，阿基拉說，雖然進展為 0，還是得開個會。
什麽內容？
還是要和他們聊故事和美術那個先行嗎？無論怎麽樣都會被排在最後。
她也想努力，但這種不被重視的感覺太疲憊了。
靠在椅子上遲遲不願意動，大家都朝著會議室挪動，她也只能起身。
電梯開了，有人正朝著辦公室走。還能有誰，遲到的同事，其他制作組來找朋友的人，保潔阿姨？
整個辦公室的人最先感受到的是高雅卻又很難接近的氣場。陽光從腳踝順著膝蓋一路照上去，深灰色西裝配著灰色襯衫，紐扣低調禁欲地系到喉結之下，從容不迫地走進來，有優越的頭身比，平直的眉骨和鼻梁，以及對外貌不以為意的松弛。狹長的眼眸變了溫度，幾步路就有難掩的野心和果決，似乎帷幄在胸。他身上的修飾很少，卻處處都有細節，姜幻仔細思考了，這是學識和極致的理性，讓他即便眼神都武裝得滴水不漏。
男人站在所有人面前：“久等了，我是新上任的制作人柏鏡川。會議是我約的，所有人都到場，不要缺席，五分鐘後見。”
一群人當即楞住五秒，上上下下掃視這個英俊睿智的離譜男人，沒想到這次來了個全方面都看著不對勁的頂級水平，好到不像真人，都拿電腦進了辦公室。姜幻站在原地沒動，等大家全都進了辦公室，柏鏡川從自己的辦公室出來朝著辦公室走，對這個拖拉著不進去的女孩禮貌地問：“你不進去嗎？”
這裏是我長大後喜歡的水晶球。
我想要造夢，而這裏可以造夢。
虛擬的世界裏我喜歡的人站在我面前，只要我跑過去，他就會張開手臂接住我，迎接我的是可以安定下來的香氣。但他不能來到現實，所以他只能算是漂亮的人偶，我開啟電源會向我張開手臂的人偶。
但擁抱的那一刻有雪，有彩虹，有彩帶和煙花，有花瓣和光暈，是我為數不多的會做夢的瞬間。
這是我逃避現實生活的瞬間，我可以在現實世界裏努力披荊斬棘，就為了有擰動開關打開水晶球的瞬間。
我必須讓水晶球持續轉動下去，所以制作人一定是我最該抓住的人。
姜幻沖上去一把抱住制作人，收緊了手臂到不能呼吸的程度，也聞到了一股青草的香氣，不像人，十分清冷，拒人千裏之外。
但她為了水晶球，用力埋在他懷裏說了句：“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已找到攻略對象，當前初始進度：姜幻對你的好感度-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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